城读 | 金融化平台资本主义的隐秘之处：从零工工人那里攫取数据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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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化平台资本主义的隐秘之处：从零工工人那里攫取数据资产

数据资产是平台资本主义的核心。

Niels van Doorn, Adam Badger, 2020. Platform Capitalism’s Hidden Abode: Producing Data Assets in the Gig Economy, Antipode, https://doi.org/10.1111/anti.12641

Source: https://onlinelibrary.wiley.com/doi/10.1111/anti.12641

Picture source:https://socialistproject.ca/2017/12/workers-heart-algorithm/

如今，我们的日常生活日益为平台公司所主导：在美团、饿了么上叫外卖、在滴滴上叫出租车或网约车……从事平台零工服务的人规模也日益壮大，目前，大约有超过五百万名外卖小哥、 三百多万名快递配送人员、两千万名网约车司机和140万辆巡游出租车的司机（转引自项飚，2020）。

基于平台的零工经济是一种什么工作？零工工人通过平台劳动创造了什么价值？零工工人与平台公司是什么关系？

期刊Antipode最近发表的一篇文章《平台资本主义的隐秘之处：零工经济的数据资产生产》剖析零工工作的性质，指出平台零工管理是一个双重价值生产的过程，揭示平台资本主义的隐秘之处，除了收取平台交易佣金之外，还通过攫取零工工人生产的数据资产赚取利润。

什么是平台零工工作？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不妨暂时使用平台经济公司在庭审案件中为自己辩护的说法，即它们只是提供了技术平台，经由此平台，服务提供者得以找到客户。从这个角度来看，平台公司提供的“信息服务”与零工工人提供的服务种类截然不同，因此他们不应该——实际上也不能——作为雇主承担法律责任。争论还在继续，作为对提供信息服务的回报，平台经济公司对通过其平台进行的每笔服务交易收取佣金。然而，除了从每笔交易中提取佣金之外，平台还提取了有关交易的数据以及其他更多数据，这就意味着，零工工人同样可以被理解为向平台提供了一种“信息服务”。这种服务既不是可选的，也不是有偿的，这种数据提取“继续为财产逻辑的扩展开辟新领域，并模糊了管理过程和资本主义价值化动态之间的边界"。

换句话说，零工工作的本质是数据工作。数字平台是资本对抗利润率不断下降的“新疆域“之一，使其能通过数据和金融驱动的积累模式，拓展到以前未知的生活领域。当然，产生数据的活动发生在各个零工平台的多面市场之中（例如当客户浏览其应用程序并对其服务进行评价时，或者当餐厅履行订单时，都会产生有价值的数据）。不过，本文分析范围仅限于（报酬不足的）零工工人所进行的数据工作，即使这项工作难以与平台生态系统中其他“合作伙伴”所产生的数据完全分离开来。

金融化平台资本主义状况下的零工工作管理的特点在于存在一个“双重价值生产”的过程：零工工人提供服务所产生的货币价值被服务提供之前、服务期间和服务之后所产生数据的使用和投机价值所增强。平台通过收取租金，以佣金的形式获取这部分货币价值，同时还获取了所有由零工工人生产的数据的价值。亦即，“平台收取的是货币租金和数据租金”。然而，货币租金的价值可由平台动态决定，而数据租金的价值则从根本上说是不确定的，因为它来源于投机性和表演性实践。平台之所以进行不断的数据积累，是因为这些数据一旦被其分析软件处理后，可能体现或产生的潜在价值。这种价值部分来自于数据在运营过程中的预期或实际效用（即实现功能目标和系统优化）。然而，获取的数据也吸引了风险投资，增加了财务估值，由投资者期望数据丰富的平台公司通过创造数据驱动的成本效率、跨行业协同效应和新市场来实现竞争优势的程度决定。如此一来，“将数据转化为金钱”成为可能，然后资本再次投入到增加数据获取的活动和技术中。

尽管数据最初看起来像是所提供服务的一个辅助成分，但实际上数据是理解零工平台本质的关键。关注数据化使我们能够把握应用管理下的零工工人如何作为软件系统中的枢纽管道发挥作用，这一系统将分散式数据生产和集中式分析结合起来，依赖于现有（公共和私有）城市基础设施的层次——从免费的Wi-Fi网络到道路和自行车道。在实践中，快递员的手机和体力劳动成为一个转化的场所，经由此复杂的城市环境被格式化为机器可读的数据流。这些设备由此产生了作为一种特殊资产类别的数据资产，它是平台资本主义的核心，“作为一种积累模式，同时也是一种霸权体系”。

数据资产

对于零工平台来说，所捕获的数据不仅仅是为其所有者产生经济租金的资产，所有者可以将第三方对该资产的受控访问货币化。相反，数据有可能成为一种“催化”资产，因为它能够优化平台公司的软件资产（如其算法），从而增强其管理和从平台中介交易中获取租金的能力。这进一步使公司能够吸引更多投资资本。

此外，数据资产的一个主要显著特征是其高价值弹性，即随着其规模的扩大，其经营使用价值和投机金融价值都会显著增加。以送餐平台为例。在提供服务的层面上，平台公司的“底线"（即净收入）由平台从每一个完成的外卖食物订单中提取的租金（即从餐厅收取的佣金加上向顾客收取的配送费，共同构成其营业收入）减去与每一个订单相关的计件人工成本（有些平台会从中再提取一笔服务费）和其他费用组成。在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分析中，这就是剥削的场景。"只对自己再生产的社会必要成本进行再补偿，......（外卖员）对他们的劳动所产生的剩余价值没有任何要求，反而归属于......（平台公司）"。

外卖平台的数据资产来自于主要由移民男性所从事的基于平台的外卖工作，他们缺乏对数据资产的所有权或者有意义的控制。计算型数据征用使送餐平台有可能在剥削的基础上不断优化其积累策略，例如根据汇总的市场数据动态调整，同时逐步降低骑手的送餐费，以提高利润率。

因此，对捕获数据的征用是一种以异化和不自由为特征的实践，它构成了快递员被剥削的自由劳动的可能性形式，并在此意义上构成了平台资本主义的真正隐蔽之处。虽然独立承包人名义上可以选择工作的时间/数量以及接受哪些订单，但数据资产恰恰可以从这些决策活动顺序中获得。这意味着，快递员的选择自由可以作为一种行为上的“信息服务“被战略性利用，这种服务不是免费提供的，可以被利用来的侵犯他们的最佳利益。

夺回数据资产

不过，平台工人的数据资产已经成为有组织抵抗的新领域。工人们不再满足于由绩效指标和评价系统等数据衍生资产支持的个体自我评价的回报，他们正在寻求新的方式来直接利用他们的数据，试图获得对自己地位的控制，并对抗大规模的不平等。尽管工人流失率很高，但零工经济中的劳工组织不再是一个新现象，也不是昙花一现。随着时间的推移，零工工人正在寻找新的、更成熟的途径来组织他们的抵抗努力，他们逐渐了解哪些策略更有效。此外，最近关注零工工人数据权利的努力是更广泛的基于数据的斗争的一部分，其中包括使用数据混淆技术，例如 "假GPS"，工人伪装其实际位置。

本文讨论了三个零工工人试图夺回数据资产的例子。(1)根据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战术性地使用主体访问请求(SAR)，以此抗议突然停用零工工人的账户；(2)在针对平台公司的法庭案件中，将主体访问请求（SAR）作为武器，回击普遍存在的信息不对称；(3)建立平台合作社联盟，寻求扩大工人拥有的软件基础设施的规模，为工人而非平台资本家的利益而部署数据资产。不过，任何改善平台工人条件的斗争都面临重大挑战。其中许多挑战涉及在资源稀缺和持续不对称的权力关系面前，集体行动的可持续性有限。

从平台到元平台

归根结底，数据驱动的垄断愿望的起源可以向上追溯至构成金融化平台资本主义寻租价值链的最高层。这一层是我们所说的“元平台(meta‐platforms)”的领域：风险投资公司和投资基金希望利用网络效应和协同的可能性，在管理大量不同的平台公司和其他以数据为中心的企业的投资组合时出现，每一个都打算利用其分析能力“颠覆”不同的行业。之所以使用“元平台”这个词，是因为这些金融机构日益强大的力量源于它们作为高阶平台的有效运作方式，其利润由每次抽取的租金构成，它将投资者（包括养老基金和主权财富基金等机构投资者）与寻求注资的科技公司进行匹配，从而使它们能够继续快速扩大规模。

元平台的佼佼者是软银，这家企业集团管理着1000亿美元的软银愿景基金，其中近一半的资金来自沙特阿拉伯的主权财富基金。

元平台试图控制世界，或至少是平台生态系统，日益以他们的形象重塑世界。归根结底，正是元平台的巨大的财富和协同能力，构成了在日益增长的数据驱动的社会中工人权力和社会正义的最巨大障碍。

结论

尽管平台来来去去，分配国家财富的元平台却变得大而不倒。正是这种公共财富的大规模私有化，让我们再一次回到金融化平台资本主义状况下零工工人的地位与困境。虽然金融资本的确补贴了零工工人日常工资相当大的比例，但最终会让他们的劳动变得过时，这同样也是事实。同时，金融资本投资还附带对平台公司如何经营业务的规定期望和约束，推行一种重视快速增长和有限责任的高风险/高收益模式。当危机来临、这种模式变得不稳定之时，我们会看到那些无法渡过难关的平台变成了弃置品，正如零工工人的可弃置性一般——只是它们更上游罢了。

虽然在某些司法管辖区受到日益增多的公众监督和立法挑战，但这种推卸风险和压榨劳动力的模式依旧霸权。因此，研究基于平台的零工经济的学者必须对金融资本、数据资产化和不稳定工作之间的结构关系进行更全面的批判。将零工工作视为数据工作，并阐明其双重价值的生产，进入平台资本主义的隐秘之处：从可随意解雇的零工工人那里攫取数据并将其价值化，有助于将这种关系更清晰地展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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